第6章：生日的匿名礼物

　　西月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湿。
　　图书馆闭馆的提示音第三次响起时，沈知夏才合上《数学分析》的教材。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，把玻璃蒙上一层薄雾，远处的路灯晕成模糊的光球，像浸在水里的橘子糖。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慢，指尖划过桌角那道浅浅的刻痕——是林柚上次算错公式时留下的，此刻被雨水反射的光映得格外清晰。
　　今天是她的生日。
　　这个日子她自己都快忘了，首到早上收到辅导员发来的“生日慰问”短信，才迟钝地想起。没有蛋糕，没有祝福，和过去的十八年一样，平静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连涟漪都懒得泛起。
　　走出图书馆时，雨比傍晚大了些。沈知夏撑开那把深蓝色的伞，伞骨转动时带起一串水珠，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她没首接回宿舍，而是绕去了实验楼——“数字水墨展”的模型需要最后调试，那些横撇竖捺的数据流在屏幕上跳动，像她此刻说不清楚的心情。
　　实验室的灯亮着，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沈知夏坐在电脑前，指尖悬在鼠标上，目光却落在桌角的一个牛皮纸信封上。
　　信封是下午来实验室时发现的，没有邮票，没有署名，只用红绳简单地系着，放在她常用的鼠标垫旁边，显然是熟人留下的。
　　她犹豫了很久，还是拆开了。
　　里面没有卡片，只有一本线装书，封面是磨损的棕色牛皮纸，上面用钢笔写着“信号与系统习题解集”，字迹清隽，笔锋带着点熟悉的柔和——像林柚写小楷时的力道，却比平时更收敛些。
　　沈知夏的指尖顿了顿，翻开第一页，扉页上没有署名，只画着一个小小的简笔画：一片银杏叶，旁边是个歪歪扭扭的数学符号，像她模型里常用的“∑”。
　　她的心轻轻晃了一下。
　　这本书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版本，纸张泛黄，显然是旧书，里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解题思路，红笔改错题，蓝笔写注解，甚至在最难的几道证明题旁，贴了小小的便利贴，用铅笔写着“这里可以用你上次说的拉普拉斯变换简化”“步骤和我们的字体模型推导很像吧？”。
　　字迹是林柚的。
　　沈知夏认得。那些弯弯的笔画，收笔时的轻顿，和她送的“静”字书签、写着“夏夜晚风”的宣纸如出一辙，只是刻意藏了锋芒，显得更朴素些，像怕被认出似的。
　　她想起上周去老街区，林柚在旧书店里翻找半天，最后空手出来时有点失落的样子；想起昨天在图书馆，林柚借她的笔记本抄公式，归还时扉页多了个小小的银杏叶图案；想起刚才在图书馆，林柚说“有点事先走了”，背上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，像藏着什么怕被发现的东西。
　　原来不是“有点事”，是特意绕去实验室放礼物了。
　　沈知夏的指尖抚过便利贴上的字迹，纸面带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，和林柚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。她把书抱在怀里，厚度刚好贴合掌心，温度像被体温焐过的暖手宝，熨帖了雨天带来的寒凉。
　　电脑屏幕还亮着，模型里的“横画频率”正在缓慢跳动，数值稳定在0.618——是林柚昨天特意提醒她“黄金比例看着最舒服”的那个数。沈知夏看着那个数字，突然觉得，那些枯燥的公式、复杂的模型，好像都因为某个人的存在，变得有了温度。
　　她拿出手机，点开和林柚的对话框。聊天记录停留在下午，林柚发来一张“颜料调配比例表”，她回了个“收到”。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，从“谢谢”到“书收到了”，最后只留下一片空白。
　　她知道林柚为什么匿名。
　　像递牛奶时找的借口，像深夜等她时说的“刚到”，像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，都裹着层“怕打扰”的糖衣。这个豪门出身的女孩，明明可以用更张扬的方式表达关心，却选择了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——把心意藏在旧书的注解里，藏在便利贴的数学符号里，藏在她能懂的所有细节里。
　　雨渐渐小了。沈知夏关掉电脑，把书放进背包，拉链拉到一半，露出棕色的牛皮纸封面。她走出实验楼，雨丝落在脸上，带着点微凉的痒，却没让她觉得冷。
　　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，停着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。车窗半降，林柚正坐在后座，低头看着手机，侧脸被车内的灯光映得格外柔和。听到脚步声，她像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，看到沈知夏时，眼里闪过一丝慌乱，随即又扬起笑意，朝她挥了挥手，口型说着“好巧”。
　　沈知夏没走过去，只是站在原地，朝她轻轻点了点头，举起背包，让她看到露出的那本书的一角。
　　林柚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，嘴角弯起的弧度藏都藏不住。她朝沈知夏比了个“早点休息”的手势，然后降下车窗，轿车缓缓汇入夜色，尾灯像两颗渐渐远去的红豆。
　　沈知夏站在香樟树下，雨己经停了。晚风带着点潮湿的香，吹起她额前的碎发。她低头看了看背包里的书，便利贴的边角从书页里露出来，像片不肯安分的银杏叶。
　　手机震了一下，是林柚发来的消息：【听说实验楼今晚有点冷，早点回去哦～】，后面跟着个抱着热可可的小柚子表情。
　　沈知夏看着那个表情，突然笑了。很轻，却像破冰的第一声脆响，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。
　　她回了条消息，只有两个字：【好的。】
　　没有问“是不是你送的”，没有说“谢谢”。
　　有些心意，不需要戳破。
　　就像这本书里的注解，像便利贴的符号，像雨夜里等在树下的车灯，沉默着，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。
　　沈知夏转身走进宿舍楼，背包里的书轻轻撞着后背，像颗跳动的心脏，温柔地提醒着她：这个生日，好像和过去的所有日子，都不一样了。